姐姐的长途电话一直追到会议室,话筒里传来她急促的声音:“母亲老病复发,快不行了,希望你能赶回来,见她最后一面!”
接完电话,回到座位上,我再也不能专心地把会议开下去了。难道母亲真的就要离我而去?!我眼前闪过母亲那慈祥的面容和干瘦的身影。
母亲出生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,离我们家很远。至今我都没有去过外婆家。外婆生有一男三女,母亲是最小一个。外公早年去世,外婆拉扯四个儿女,家境非常困难。母亲告诉我们,她到十八岁,出远门还要和人家借衣服才能出去。
后来母亲从山里嫁给父亲,满以为生活会好一些。谁知父亲兄弟多,田地少,住房小,家也穷得叮当响。母亲共生了14个孩子,夭折了七个,最后剩下我们三兄弟四姐妹。白天到地里做活路,母亲常常是背上背着一个,手牵着一个,后面跟着一个,和姐姐一起上山的。我们兄弟姐妹,一个个就是这样在母亲的背上长大的。
那时,父亲是生产队的干部,家里的事全然不顾,都推给母亲一人。每天晚上,等我们都睡着了,母亲才去砍猪菜、煮猪食,常常忙到半夜才睡觉。天蒙蒙亮,又要自己起来做饭、喂猪,然后带着我们上山劳动。母亲那时身体很好,尽管养这么多孩子,又整天不停地劳累,她却很少生病。母亲手脚麻利,干活、做事扎实,祖母常常在我们面前夸她:“亏得有你妈呵,要不这个家不知成什么样!”我为母亲而骄傲,为母亲而担忧,她为我们承担太多的负荷,真怕哪一天把她累垮了!
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生病,是在上初中的时候。那天,我放学回家,看见她躺在床上,姐姐告诉我,母亲牙齿痛得很厉害。俗话说,牙痛不是病,痛了要你的命。不一会,母亲紧抱着头在床上打滚,大声地呻吟着。当时,无钱上县医院为她治疗,祖母赶忙请来当地的土医生。那老医生给母亲含上一种什么药,牙痛很快止住了。以后每逢母亲牙痛,她便会含这种药,结果满嘴的牙齿一颗颗慢慢地脱落下来,直到我们兄弟参加了工作,才为她镶上一口假牙!
一九九五年夏天,父亲去世不久,一天母亲和妹妹在地里干活,突然感到头昏、胸闷。妹妹劝她回家歇歇,她不肯,等到吃午饭时,便昏倒在地里,村里人忙用手扶拖拉机把她送到医院。经诊断为脑血栓。我得知消息,从南宁赶到县医院时,医生还说,你们要作好思想准备,这次即使救活了,也是个残废人,走路说话都不行了。我们听了全都泣不成声。
可是奇迹在母亲身上出现了。经过几个月的治疗,她不仅能走路,而且说话也很流利,只是脑子里有些乱,记性减退,对过去的事记得比较清楚,对眼前的事一过即忘,眼神失去活力与光彩,做事也迟钝、呆板。有一次侄女要和她借50块钱,她满口答应,结果竟把一张100元的票子剪成两半,把一半交给侄女,说:“借给你50块!”每当我看着母亲痴呆呆地望望这个,又痴呆呆地望望那个,便心酸得掉下眼泪。
想到这里,我真想马上飞到母亲的身边。
会议很晚才散。第二天清早,我和弟弟便驱车往家乡行驶。300多公里的路,因下雨路滑,足足花了五个小时。回到县里,才知道母亲并没有住院,仍躺在家里。村里的老人说,按仫佬族的风俗,老人是不能死在外面的,一定要在家里逝去。家里人不敢破这个规矩。
母亲双眼紧闭,静静地躺在床上。我们的话,她全然听不见。一会儿双唇微启,似乎在诉说什么,但没有一点声音。姐姐告诉我们,从病危到昨天,县医院医生整整抢救了三天。大家都说没有希望救活了。
我紧紧握着母亲的手,她的手还是暖和的,甚至是有力的。母亲把我的手拉着贴在她的胸口上。姐姐说,她是在等你回来!
我突然意识到,母亲此举说明她神智清醒。我立即嘱人开车到县医院请医生继续抢救。只要有一线希望,就要千方百计抢救,哪怕是延长她半天、一天的生命。
经医生仔细检查、会诊,认为还是有一点希望的。当即研究了抢救的方案,并着手抢救治疗。我们全家人都在屋内大堂里焦急地等待着。一直到半夜三点,医生告诉我们,母亲的心跳开始正常了,体温也逐渐降下来了,大家非常高兴,我们轮流守候在母亲的病床前。
次日清晨,当第一束阳光照进屋子里时,母亲竟然微微地睁开双眼,看见我们兄弟姐妹围在床前,泪水涌流在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上,双唇启动,发出微弱的声音:“你们都回来看我!”我们兄弟姐妹不约而同地哭喊着:“妈!我们回来了!”
母亲又慢慢闭上双眼,慈祥的脸上露出淡然的微笑,仿佛已很满足了。母亲,慈爱的母亲,从来就没有过高的要求,一切都为着儿女们好!
农历五月二十九日是母亲的生日,这天我正在北京开会。当我从北京打电话回家询问母亲的病情时,家里人说,现在好多了,全家人正为她过生日。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,紧握着话筒,说:“祝母亲生日快乐!”